支气管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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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2/11/11 21:32:00

总想起米兰昆德拉的《生命不能承受之轻》,也念叨常常听到的“生命不能承受之重”。我很迷茫,何为轻?何为重?生命,究竟能承受什么?面对现实,生命的承受,承受不了一张诊断书。这是我亲身的体会。

二零一六年七月下旬,我的他感冒了。感冒,不是最常见的毛病吗?八月初,感冒症状减轻,咳嗽没断。时疏时密地干咳一阵,没有痰。他感冒从不吃药,这次一样。我担心地让他用罗汉果泡茶喝,一两天没用停了。每天一只梨子、隔三差五炖一份肚肺汤调养?没有效果,也没有缓解。我更担心,支气管炎吗?十月底,他的咳嗽已经持续了三个月,医院检查了。医生大致问了几句,开出X片检查单。前后一个小时不到,我们拿到了片子。抽出片子观看,结论中有右肺团片状阴影字样,让一点不懂的我,多少知道他肺部有点问题。医生看了片子说,要住院。我问是肺炎吗?他看我一眼说不一定。

他不想住院,我答应了。我们没有丝毫准备。那天下着大雨,是老天在哭泣吗?我和他约定,回家先按时吃药。我买了罗红霉素胶囊和雪梨膏,按说明服用。一周没任何效果,医院找医生看片子。医生将片子放灯箱看一眼便觉出了问题,也说住院。照例从检查开始。先做CT。约一个小时,医生来找我。他对我说,不太好,有六七成是癌。什么?我大叫起来。怎么可能?医生看我反应激烈,连忙安慰说,再做个增强CT看看吧。我抬抬腿,连在身上啊,怎么不是我的了?脑袋也是,莫名其妙的昏昏然起来。才一个检查,可能是癌?我要告诉他吗?不行。我摇摇头。如果误诊,岂不让他白白紧张一回。既然我已经难以逃脱,就由我一力承当吧。

回到病房,我笑笑说:“医生说看不太清楚,还要再做一次CT。”“那就做吧。”他有点无所谓。增强CT要求空腹检查,我预约到第二天早晨。等待检查的一天,我闲下来就发抖。确认了是怎样办?有可能不是!我脑子里转来转去两个结果。是,我将如何告诉他?中国人对于癌症,第一反应都是不告诉患者本人。我和他相知相契。他有知识有文化。我怎么办?晚上,他看我紧张难抑,笑话我心理素质太差。我不敢吭声。自己千万次祈祷,增强CT检查,推翻前面的疑似。我们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。我们在单位都有上好的口碑。他为人坦荡,心胸开阔,没有家族病史,不抽烟。不可能得这样的病!

我整夜辗转,拼命克制紧张和不安。第二天,我们早早到影像室等候。我们第一次做增强CT,不知道还有诸多禁忌。药物对身体有害吗?我忍住心痛不去想。时间走得不急不慢。我的心七上八下。我偷偷看他,看不出异样。药水打进去,难受吗?话到嘴边几次,我忍住没问。

大概十一点左右,医生带我到影像室看结果。我抖抖索索地跟在医生后面,每一步都走得艰难,渐渐和医生拉开了距离。我进去时,正好听到两个医生对话:“你这个病人怎么来怎么晚?多大的病灶!”我吃了一惊,顿了一下。我们的主治医生问:“能看出结果了?”我进去看到影像科医生正在写结论。我看到了他的名字和最恐怖的“癌”字。

我颤抖着问影像科医生“有没有可能诊断错误?”他有点吃惊地看了我一眼,稍犹豫了一下,用鼠标点着一个区域对我说:“这么大一块,错不了。病灶位置不好。没有手术机会了。你赶紧带着片子,医院看看有没有医生为你们开刀。”言下之意我懂了。我浑身瘫软,不知道怎样才能站稳。扶着桌子,我再一次努力问,“应该怎么办?”医生慢慢回答:“去找专科医生吧。”

影像室外,阳光明媚。我却冷到了骨头里。肺癌,癌症之王。他摊上了,我们摊上了?五雷轰顶,山崩地裂!那一刻,我的世界崩溃了。“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”的五十年,我还有吗?天马行空的旅游,还有吗?此后余生,他还陪我吗?我能说吗?用什么方法告诉他?我不知道如何挪到住院部的楼下。我实在支撑不住了,靠墙站立着,稳定情绪。

回到病房,我先发制人地用“检查结果不好,有点疑似”来堵住他的询问。我的主动和说辞他坚信不疑。但是,他应该猜到了自己的病,不是一般。我连续的烦躁不安与紧张,他全看在眼里。我们的坦诚,第一次不那么爽快了。我并不知道,由此带来的炼狱生活,才刚刚开始。医生和我查到的资料都说,影像检查多有误诊,病理检查最准确。我们需要做一次活检。医院,便由不得自己。做吧。
  

活检前一天,医生找我签字。我查看活检的副作用:可能出现气胸血胸、可能将癌细胞带到正常组织中。医生说:不管会不会产生副作用,活检都必须做。我双手颤抖地签下我的名字。我仿佛签下了他的生死状,我的投名状。四天后,我看到一个“没有发现癌细胞,重度炎症”的结果。翻转了。我忽然松了一口气,看到好几天没看见的满天阳光。

我想听医生亲口对我说“不是”。医生却说:没查到不一定不是,可能活检的位置和取出来的组织正好没有癌细胞。我不想听。这句不一定的尾巴,是扎在我心里的一根刺。我告知了我的他活检结果,留下了“不一定”三个字。我虽没说,医生说了。医生建议,做支气管镜进一步确诊。期间,我拿到了PET-CT结果,99%怀疑癌症肿瘤,写着建议进一步检查。这么多的检查,影像与病理,对身体都有伤害。但是,现代医学就是这样,没有拿到最后结论就得查下去。事后我想,一次次检查,究竟想证明什么,是证明有病还是没病?假如以病理结论为结论,浑浑噩噩往下走,会不会比彻查清楚更好?

我医院,希望这里丰富的临床经验和更先进的检查手段,能给我们放心的结果。我们带去了所有的检查资料,只想单纯地做一次支气管镜检查。医院全部不认。一叠新的检查单让我心有戚戚的莫名紧张。于是,从X光开始重新走一轮。从11月4日起到11月18日,我们做了多少检查?两次X光、两次CT、两次增强CT、两次全身B超、两次彩色心超、三个不知查哪里的B超、一次PET-CT、一次穿刺、一次支气管镜、一次肺功能、两次空腹抽血每次十几管、七盒痰培养等……这是中国病人逃脱不了的宿命。翻来覆去的检查,大剂量的辐射,一次又一次。为什么癌症被称为绝症?我觉得经过检查后还能活着都是奇迹。大多数病人,都有转院的经历。只要转院,就得重复检查。

他的检查结果怎样?全部正常。基础病一样没有。肺功能比正常人好。只有影像疑似,支气管镜结果还在等待中。一系列正常,给了我们新的希望。多检查一轮不冤了。支气管镜检查后,他的反应比医生警告的好,没有出现强烈呕吐。真的吗?我高兴得太早了。第二天中午,他出现了热度。这是检查的副作用之一,我们事先已经被告知。我担心地找医生,要求多喝水,一两天会好。我不停观察他,温度从中午38.5上升到傍晚的39.3度。我第三次去找医生。这次医生给了一粒“新癀片”口服退烧。

他没有吃。副作用自己会好,怎么能靠药物?这一夜,我俩都没有睡着。我躺在陪护椅上,听着他粗重的呼吸和不停的翻来翻去,心都碎了。熬到早上四点多测体温,还是39.3。值班护士坚持要他服药。他吃了。半小时后,大汗淋漓,衣服全部汗湿。他换上干净衣服,不长时间再度湿透。这一天,他的衣服汗湿了好几次。不出汗,温度上来,吃了药,大汗淋漓。反复不停地折腾,人,开始疲惫和烦躁。

我想,只要检查结果“不是”,吃苦受罪都值了。他的高烧,口服药几乎没效,除了一身身大汗时。医生坚持是检查的副作用,我怀疑被感染。我说不过医生,只能看着他被高烧折磨。医院,相比其它病人,高烧不算病?没有一个医生过来看他,只有我一次次去找,去要药。除了新癀片,没有其它处理手段。

没有我期望的误诊。我拿到结果的瞬间,泪流满面。我们干嘛过来检查?结果摧毁了我最后一丝幻想!他呢?病房里,他高烧依旧,满脸通红地躺着。医生要求我们第二天出院,医院接受退烧治疗。他的高烧,医院没有任何处理计划。至于针对性的治疗,等退烧后再说。这是医生当着他的面给出的决定。他第一反应是回家处理退烧,不愿意接受针对性治疗。他查了资料,心里有了预案。他冷静询问医生存活时间。医生给了“两年,百分之四十可能,需要配合治疗”的答案。

医生走后,他对我说:“癌症好,不传染。我害怕是肺结核什么的传染病,把我一个人隔离。不传染就好。你可以天天陪着我。有你陪着,我这辈子不遗憾了”。我听得出他话里的镇定,崩溃地大哭,说不出一句话。早知道这个结果,不如不来。医院的忙碌,医院医生的冷漠。我脑海里反复回响医生“两年”的声音。这是我听过的最无情的一句话。是死刑判决吗?生龙活虎的一个人,因为咳嗽,会失去性命?满满的生命活力,会从他的身上被剥离?我抓紧他的手。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他的生命,抓住天长地久。

死在夫前一枝花,死在夫后烂泥巴。我期待的理想状态。我比他大一岁,身体不如他。我们闲聊时不止一次谈过生死话题,从没有一次想到过他先。他忽然冒出来的病,对我对他都是晴天霹雳。后来我才明白,能敞亮地谈论生死,是因为距离生死很遥远。真的触摸到生死,曾经所有的豁达,都是假象。

在上海出院那天,他温度39度多。回家第二天即住院退烧。我以为,他几十年没用过抗生素,退烧不是问题。我们的医生也这样认为。医院测量,腋下体温38.8度,迅速进行物理降温,开通绿色通道边办手续边用药。下午一点,温度超过39度。四袋抗生素挂完了,肌注退烧针。晚饭前,他忽然大汗淋淋。温度下来了一点。换衣服不久,体温又上去了。两腋的冰袋换了一次又一次,没有效果。

第二天,温度再一次回到了原点。医生调整了药物。下午,温度继续升高。医生不敢再用退烧针,采取体外给药降温措施。物理降温二十四小时不停。这么多内服外用的药,怎么就没用呢?每天几次出汗换衣服,两个茶杯晾着水。一次一杯咕嘟嘟下去,很快变成汗流了出来,温度下降还是不明显。是他心里崩溃还是疾病厉害?我至今想不明白。医生护士一次次来看,我觉察到他们的束手无策。

第三天早上,腋下39.5度。从第一代抗生素,用到了第三代,还有中药配合消炎。输液量由四袋增加到六袋。体外的物理降温一刻没有停止过。下午他的体温升到腋下39.6,傍晚竟然过四十度了。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烧到这个程度意味着什么,我清楚。我看到护士给了他温度计,几分钟后来收。他伸出手还要,烧糊涂了。

傍晚五点不到,医生找我说:这次严重的高烧,缘于感染。肺部感染加上支气管镜手术双重感染。他们拿出一个小纸条让我签字。我细细一看,居然是病危通知书!我生平第一次看到的病危通知书,来自半个月前无病无灾的他?我吓坏了,再一次双腿哆嗦站不稳。医生关照:今天又用了退烧针,很担心他脱水。只要出现脱水性休克或者感染性休克,都有可能救不过来。夜里要特别当心!希望家属理解我们。随即,有护士过来给他吸氧,装了监护仪。瞬间,他成了重症病危病人。

这一晚,我彻夜无眠。他有动静我害怕,没有动静我更害怕。高烧导致的粗重呼吸,听到了反而心安。他深重的咳嗽让我揪心,生怕一口气上不来。我给他喝水再喝水,避免脱水。孤独无助深深袭击着我,一次又一次!我想哭,没有地方,没有机会,没有时间!熬到清晨五点钟,我深深喘了口气。护士进来了。他的血压比前两天低点。腋下温度退到三十九度下。这是几天来早晨最低的一次。他挺过来了,和死神擦肩而过!

半个多月,我们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检查和难以想象的心理折磨。他发烧,支气管镜检查感染,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!他的免疫力已经出现问题,健康平衡已经被打破,半个月超负荷高强度大剂量的辐射检查,有病的身躯承受不了了。事后,我多次后悔去上海检查确诊。有什么好查的?是与不是,证明了什么?经过那次高烧,他的状态再没有恢复到住院检查之前。

此后一年半多,我们不断在希望和绝望间挣扎。最终,所有的努力付之东流。我更加后悔去检查,甚至包括后来的治疗。劝说和半强迫的让他接受治疗,是为我心安吗?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努力,不但伤害病人的健康,更摧残了我们的自信和尊严。

生命不仅要有长度,更应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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